世上鬼屋何其多?《民雄鬼屋》将真有其地的鬼屋故事映画化,把杨谨华、沛小岚、刘韦辰、麦语彤、夏靖庭与宥凯等演员放进里头做惊悚探险,以鬼屋为电影片名命名并设址为「鬼屋宇宙第一站」,打造台湾具有在地特色的阴宅电影系列企图心旺盛,初衷令人想到《红衣小女孩》紧抓台湾奇谈宇宙扩张工程、以及《女鬼桥》意欲营造校园都市传说系列电影等台片制作团队,目标明确、兄弟爬山。
恐怖片是全球影视产业市场中不可或缺的一大钢需类型,比起设计频仍突发惊吓(Jump scare)桥段,《民雄鬼屋》更聚焦在在地鬼屋空间内外诡异氛围营造、以及台湾民间故事中时常有耳闻的灵异事件层叠铺陈,包括看镜子梳头、落水溺毙、墓园中邪、阴阳眼、鬼上身、古井埋人… 加上改编自真实事件的青瞑仙算命师、神棍性侵民女,以及古厝墙上弹孔重现等等,都将《民雄鬼屋》拍成一个台湾恐怖故事的懒人包,怨念怎可能不重?
是以看到预告里,当女孩打开古瓮骨灰坛小屋时被震飞、那力道之大,其实很好理解:尽管令人感到「这只鬼太嚣张了」!但显然台湾厉鬼真要狂起来,也是可以很猛的。
《民雄鬼屋》真正让人心里发毛的部分是在於电影後半段的情节揭露真相时刻。在杨谨华所饰演的妈妈苦寻失踪女儿、并发现孩子中邪的过程中,那些忘记、不敢想起来的过往记忆一一浮现。观众将看见一个台湾女孩是如何成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社会里,既要力抗次等性别差别待遇又要求取更高家中地位,心灵逐渐扭曲变形的过程。
比起《厉阴宅》的恶鬼贝斯希芭,《民雄鬼屋》的女鬼更像是被困在家中、台湾乡土味浓的地缚灵。有趣的是电影里共藏有三只女鬼,每个受困在民雄鬼屋里的原因完全不同,且後死的那两鬼其实根本不晓得背後的最大魔王女鬼是谁?自己又是被谁所害?典型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了之後又去为难另一个女人、以三代「父权女」角色,就建构还原出一整个台式性别封建文化脉络。写实拍出这份「台湾鬼故事」,这才是这电影真正令人不寒而栗之所在。
这或可解释为何恐怖类型电影的反派常是女鬼才会更好看。多数鬼片本身本就是一种厌女文化的反扑衍生作品。
出道 45 年的沛小岚,她所饰演的阿嬷角色真是重要极了。年轻时貌美顺服丈夫、丈夫过世後仍要掷杯才能决定是否接演《民雄鬼屋》的沛小岚,出道後形象一直温婉可人,从外型到内心、从戏里到戏外,悉数符合着所有台湾人对於传统妇女的各种期待样貌。她最是适合来诠释《民雄鬼屋》中在家里男人死光了以後、顿然无依而过度依赖道士的无助妇女。但其实这位阿嬷角色在宅邸中活得有如太后一般、什麽事情都是她说了算 —— 这种盲从社会习俗而活着的女人最是恐怖,信算命、信鬼神、信旁门左道,就是不信自己和其他家里的女人,反倒是外头男人说啥都愿意道听涂说与配合。她在所有人生阶段的十字路口上的选择都是选到歪路,久之就滴水穿石、酿出各种悲剧。但即便做了一堆丑恶之事,却还是能顶着一副无辜无害傀儡人姿态、死命站在受害者位置上不愿离开,可恨又可怜。
杨谨华自《拜犬女王》後就已自证其可柔可悍、方法演技与表现演技与兼具的表演能耐。2022 是杨谨华的丰收年,她在《华灯初上》往人性的深度上钻,演出《民雄鬼屋》则是往演技光谱的广度上拓。《民雄鬼屋》里的单亲妈妈何圣心全身穿着一套不合时宜的洋装,孩子嗷嗷待哺与扫墓寻女扮相都没差异,倒是成了这电影「有鬼」的第一条线索。演出双胞胎的杨谨华,从寻常焦虑母亲一路寻女(麦语彤饰)、到撞见女儿学长(刘韦辰饰),对方跟她说出致敬《灵异第六感》的台词「 I see dead people 」并一起穿越到镜像异界为止,尚且都是一般寻常的演出。直到过世双胞胎妹妹的秘密开始揭露与现身纠缠,故事才开始耐人寻味起来、演员功力也才开始发酵。
每一部恐怖片都是女演员的演技成绩单。《民雄鬼屋》里妹妹的灵异体质与歹命八字,在故事中与姊姊阴阳交缠,有着与《康斯坦汀:驱魔神探》瑞秋怀兹一人分饰两角的偌大差异表现空间可痛快发挥。演鬼同时演人,演骇人、同时也受到惊骇。
杨谨华状态极佳,《民雄鬼屋》里的何圣心和《华灯初上》的苏妈妈一样,表面上是恬静闺秀、台面下都将城府深藏不露,是只有观众持上帝视角才能看懂的复杂心机。而这份原本只是充满求生欲而施作出的小奸小恶,多年累积下来最终也招致了何圣心被反噬的现世报,令人唏嘘。不知是编剧张哲鸣够残忍?抑或是这世道本就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女人?不论是扮鬼、扮丑甚至被虐,女明星演员职涯里终究都得面对到这些必然的折腾,只不过既然杨谨华都在《民雄鬼屋》亲自上阵了,作为在地宗教私慾化与邪教化的受害者,若在道士指使砍头与性侵的戏码中,能给观众一个永生难忘的鬼后镜头画面或者是女演员的恐怖片得奖场特写,那麽私以为看《民雄鬼屋》就没有遗憾了。